帕洛斯心里藏事,本来不该睡着。但他昨天实在被折腾得太累,身后卡米尔热烘烘的体温也不断传导过来,勉强撑了十几分钟,还是睡了过去。
两个半小时的路程在马车的晃晃悠悠中悄悄溜走。
卡米尔随手从马车夹壁中拿出的书翻到七十页,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恭敬地喊他:“公爵先生,我们到了。”
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卡米尔侧头看自觉靠在他肩上的帕洛斯,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敲了敲马车门,示意自己听到了。
车夫训练有素,虽然不知道公爵出了什么状况,还是低眉顺眼地在马车外等着。片刻之后,马车门从里面打开,卡米尔跳下了马车。
他们清早出发,到宴会现场天色已经大亮。赶路中还下了一场晴空雨,时间不长,周围景致却还是雾捻烟搓般朦胧在一片水雾中。冬日清晨的凉意吸入鼻腔,比赫尔黛夫人珍藏的美酒还要浓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卡米尔伸出手感受了一下温度,没有犹豫,转身钻进马车把熟睡中的帕洛斯抱了出来,再给他盖了件呢子大衣。
车夫大受震撼,今早他看帕洛斯叫公爵一口一个“您”,还以为这是公爵家的女仆,现在看这个待遇,怎么也不像只是个女仆的样子。他是赫尔黛夫人的得力助手,立刻想到了其中的问题:“公爵,请问这是哪位小姐,夫人发过请柬了吗?如果没发过,我赶快请夫人补上。”
“他叫帕洛斯,”卡米尔怕吵到怀里的人睡觉,压低声音,“是我的未婚妻。”
车夫彻底震惊了。
说话间,一位衣着精致的贵妇人从庄园里走了过来。她大约五十上下的年纪,保养得很好,除了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卡米尔,我的孩子,又见到你了。这位是?”
赫尔黛夫人诧异地挑眉。与车夫不同,她曾经去顿莎庄园作客过,当时就对隐隐得到卡米尔偏爱的小女仆很有印象。不过她也没在意,现在哪个贵族不养情人,她自己还有两三个小白脸。只是卡米尔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招摇,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卡米尔直截了当:“他是帕洛斯,我想和他结婚,希望请您主持订婚仪式。”
“订婚?”赫尔黛夫人脸上优雅的微笑快挂不住。卡米尔血统高贵,一些小国的公主都配不上他,更别提一个小小的女仆。何况国王无子渐疯,卡米尔作为这个国家唯一的继承人,其他想嫁女儿分一杯羹的贵族也不会答应。
赫尔黛夫人第一时间就想反对,但一想到卡米尔敢明目张胆地抱着小女仆来,现在肯定正在兴头上,强行反对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因此,她没对教子的请求做任何评价,而是含糊道:“我现在挺忙的,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对了,这位小姐参加宴会吗?有没有准备衣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倒不是赫尔黛夫人为帕洛斯着想,而是希望通过舞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到时候自然会有利益相关者来阻挠卡米尔。她和卡米尔的关系也不会因此破裂。
卡米尔对赫尔黛夫人的意图心知肚明,也读懂了对方的弦外之意——如果真的为小女仆好,就不该把他暴露出来。
他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异常,他连回顿莎庄园的频率都很克制。只是经过昨天的事后,他改变了想法。他想和帕洛斯有光明正大的将来,那么帕洛斯暴露人前,就是必经的一步。
“我替他准备了参加宴会的衣服。”
赫尔黛夫人看懂了卡米尔眼中的坚持,顿感无奈。教子从小冷漠,却很能听取别人意见,现在难道是迟到的叛逆期来了吗?她扶了扶额:“既然这样,我的梳妆台就借你们用吧。打扮漂亮点,玩得愉快。”
“谢谢您,夫人。”
回答他的是赫尔黛夫人故意拖得长长的叹息。
帕洛斯醒过来的时候,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乐团排练辛苦,你带着物资再去慰问他们一下……”
外面是卡米尔安排工作的声音,他缓缓坐起来,打量四周,发现这是个陈设颇为华贵的客房。而他坐在床上,床铺的摆设让他想起卡米尔的卧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迷茫间,布置完工作的卡米尔从外面走了进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换了一身行头。深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身贴身的黑色礼服,暗金绣纹在夕阳下反射出细碎的光,衬得整个人英气挺拔。
“真能睡,宴会都快开始了。”卡米尔坐到床边,手臂很自然圈住帕洛斯,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醒了没?女仆们说你再不醒就来不及上妆了。”
帕洛斯被他超乎寻常的温柔惊出一身鸡皮疙瘩。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卡米尔,用震惊的眼神问:是你不清醒还是我不清醒?
卡米尔嘴角一撇,心道真是受不得好的小屁孩,给他做脸还不乐意。脸上却依旧保持和他冷淡面容极不相衬的宽容温和:“快起来,女仆们等好久了。”
门外女仆们往里面探头探脑,见帕洛斯视线扫过来,慌忙向他行礼。她们被赫尔黛夫人指派过来,并不知晓帕洛斯的身份,但见到一贯冷漠的公爵态度如此温柔,心中便都有了猜测,不约而同地对他恭敬起来。
帕洛斯眉心一动,瞬间明白了卡米尔的用意,原先看傻子的目光也变得轻软。不过,他并不觉得对方这样做有用,来参加舞会的贵族哪个没有人脉,他的身份稍微打听就知道了。
当时他应聘进庄园还有人质疑他是个孤儿身份不够,现在卡米尔还想公开他们的关系,十个宾客里怕是得有十一个反对。
他意有所指地问:“我倒是无所谓,您确定赫尔黛夫人他们会同意吗?”
“我同意还不够?”卡米尔挑眉。
成年男性呼出的热气扑洒在帕洛斯耳边,带起阵阵酥麻的痒意。他的表情在碰见一个自信的傻子和漾起感动间来回切换,最后定格成无奈放弃:“您说什么都是对的,我站在您这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当陪童心未泯的公爵先生玩家家酒了,反正今晚女巫就该让他离开……帕洛斯眼神微黯。
卡米尔得到答复,勉强满意,抬抬手示意门外的女仆们进来。
如今贵族淑女们中流行繁复华丽的舞裙,裙摆越大越好,妆容越浓艳越好。现在距离宴会正式开始还有两个多小时,但要给帕洛斯整个换一身,时间的确紧张。
帕洛斯自认扮女仆足够心灵手巧了,可在这些女仆面前还是相形见绌。她们柔软灵活的双手拈起他的头发就是一顿让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很快凌乱的银发就服服帖帖地挽成发髻。还有女仆拿着粉刷向他脸上抹各种化妆品,厚厚的粉底简直就像刷了一层漆。
扑鼻的香粉味萦绕在他周身,他逐渐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等到女仆们告一段落,他以为能够松口气,就有两名女仆捧着条缀满珍珠和缎带的维多利亚裙到了他面前。
帕洛斯看坐在一旁的卡米尔眼神都不对了。平时卡米尔喜好简洁的衣服,说话做事也是简单有力,没想到关键时刻他的品味夸张到让人难以置信。
被小女仆用震惊谴责的目光注视着,公爵先生毫不心虚,镇定自若地用拉丁语说了句时下的流行语:“浮夸就是艺术。”
帕洛斯扯了扯嘴角。
漫长而折磨人的两小时过去,帕洛斯已经昏昏欲睡。他站在镜子前,觉得自己就是个劣质的衣架子,华贵繁重的大裙子挂在他身上,腰肢关节吱嘎作响。
终于,他听到天籁一般的“结束了”。女仆们小心地拉平裙子上最后一丝褶皱,他睁开眼,替他整理胸口蕾丝花边的女仆满脸夸赞:“您真漂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望向镜子。镜子里的人涂着厚厚的白粉,前端额发除了额头两边留下两缕,其余均贴着头皮梳到后脑。女仆们给他烫了卷发,分成十二股聚拢在脑后,用绸缎扎成一整束,蓬松而优雅地垂落至肩头。裙子内则撑起了大大的鲸骨裙撑,落地镜里甚至看不到全貌,充分把浮夸的艺术发挥到极致。
不是帕洛斯自恋,真的是如果不是他的脸压得住,他整个人就成了根行走的晾衣架。
就算如此,脸上浓重的粉底也严重影响了他的表情,虽然漂亮,看起来却比没上妆前少了许多生气,像是一尊雕琢精美的等身娃娃。
卡米尔走到他面前,撑着下巴端详了半晌,忽然拿起湿巾在他脸上擦去。他擦拭的力气不大,奈何帕洛斯脸上粉底太厚,随便一抹就成了大花脸。女仆发出小小的惊呼:“先生,卸妆不是这样卸的!”
现在女仆们心里帕洛斯就是她们完美的作品,见卡米尔这近乎拆迁的粗暴行为,为首的女仆实在忍不了,一把抢过他手上的湿巾,踮起脚小心给帕洛斯清理起来:“您看着就好,让我们来吧。”
被女仆们驳了面子,卡米尔照旧波澜不惊,站在原地打量他们。帕洛斯却敏锐地注意到他微微低垂脑袋,把下巴埋进了衣领里,像只生闷气的大猫。他侧过头有点想笑,立刻被女仆扳着下巴转了回来:“小姐,请您也不要乱动!”
这回轮到卡米尔揶揄地勾起嘴角。
上妆是个精细活,卸妆同样是。即使女仆手脚麻利,也收拾了差不多十分钟的时间。在这期间,有两拨人来问卡米尔是否准备好,都被他轻飘飘地打发走了。
帕洛斯没参加过此类宴会,不由问道:“一直不去没关系吗?”
“这种宴会都是宾客们跳过第一支舞后才算正式开始。现在乐团还没就位,只不过是早到的人在交际而已。这种层面的交际,你觉得我需要去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卡米尔的语调平稳冷淡,帕洛斯却从中听出了浓重的炫耀。他心道老男人怎么像个为了得到大人喜爱在大人面前疯狂显摆的小孩子,脸上还是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原来是这样,那的确还不到您出场的时候。”
说话间,女仆们已经完成了卸妆,露出他原来的模样。刚才女仆们花了大力气遮掩的眼角泪痣也露出来——说是泪痣,实在有些过于大了。女仆们认定这是代表缺陷的胎记,比其他地方多抹了好几层白粉。
正因如此,在卸去这处粉底时,女仆擦拭的力气比别处更大,这枚与他瞳孔同色的胎记也因此泛起潮红。
卡米尔盯着泛红的胎记,若有所思。忽而他拿起浸满朱红唇釉的唇笔,抬起帕洛斯的下巴,在胎记上勾画起来。
笔尖轻柔地在脸上扫过,圆形胎记慢慢绽开成一朵盛开的艳红山茶。卡米尔丢开笔,掐着人的下巴左右端详许久,才满意地点头:“可以了。”
什么就可以了?落地镜被卡米尔整个挡住,帕洛斯看不见他在自己脸上画了什么,橙金的眸子满是迷茫。一旁目睹了全程的女仆倒是先惊叹出声:“您这样更好看了,像莱恩伯爵家活过来的美杜莎雕像!”
这是夸人的话吗!帕洛斯想绕过卡米尔看个究竟,楼下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
“乐团到位了,这是提醒开场的音乐。”
卡米尔挽过帕洛斯的手臂,在他亲手画下的山茶花上轻轻吻了一下,淡色的嘴唇沾染上些许未干的红色,“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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