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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颠簸就像火车卧铺车厢的颠簸,只是没有声音和气味。性格使然,艾俄洛斯原本鲜少作这样无谓的遐想。如今他有大把时间,无所谓浪费与否。最迷狂的颠簸里,他甚至想到也许死亡让他与撒加更接近。这样狂想,与他的忠诚勇烈何止无关,简直相悖。等到尘埃落定功过都供旁人评说,双子座的所作所为才被称为狂悖。然而在心里,在最赤诚的颠簸里,艾俄洛斯有他的狂悖。

虽说自小被灌输的是整片大地的爱与正义,但是艾俄洛斯是在圣域四方天地长大。其间并无矛盾。教皇居于圣山之上长久不涉俗世,仍然可以做人间的至尊。守护“整片大地的爱与正义”是一项遥远的被框定的使命,其真诚牢靠,无须见过“整片大地”才作判定。艾俄洛斯是这样想,或者他也无须这样想。相处时日渐长,撒加也对他说真心话,

“或许你比所有人更优秀——你知道该如何作‘正确的思考’。”

换作旁人听来,或许会觉得他语带讥讽。艾俄洛斯从来不往这样的方向想。他总是满怀喜爱地梳理撒加的长发,万般柔情诚挚,“可我总想听你是如何想。”

“没有。”撒加闭上双眼,在自小习得的堪当地上世界最清圣崇高的地方,在眼前一片昏黑里,他习惯性地以言语作真诚的游移,“我只是寻些话来与你说。”

那些太阳底下的干净甜蜜的日子,是否早有暗影潜伏呢?长久的颠簸里,艾俄洛斯不得不回忆起来。可是清算对错却不是他学得会的思维。无从清算,回忆只像是思念了。

“可你站在我身边,与我说话,或者装作与我说话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呢?”

想世事说穿了是一个个大小不定的框,如今艾俄洛斯猜撒加若在他眼前,或许是这样想。

比起其他同伴,撒加和他接触地上世界的机会其实稍多。他们更年长,即使在大体和平的年岁,也须代教皇出面,到必要之处彰显圣域的威严与荣光。“威严与荣光。”撒加重复这一说法时的神情在最有威严和荣光的教皇厅实在有些不合时宜。艾俄洛斯余光瞥见,立即隐蔽地拽了拽他,稍稍侧身挡在他身前,自己则朝向教皇说“属下领命”。人情幽微。处处都最得体的双子座作不出对“威严和荣光”真心拜服的姿态。这算是撒加的缺点吗?

“糟糕。”下山时,撒加仰头望向蓝得无边无际的天空,很是舒朗地笑着,“多谢你替我遮掩。”

“遮掩什么?”艾俄洛斯带着不自觉的甜蜜看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此行的目标是本代的摩羯座战士。命运最精巧优雅,早在生死底定之前很久就摆好了参演者。

上车后,艾俄洛斯先找到车厢、安放行李。车厢里气味丰盛,空气湿润酸涩,新鲜的食物和变质的食物,旅客身上的香水味汗味烟味,人与器物的气味冲撞,彼此搅动。长在圣山上的战士并不非常适应复杂的气味——圣山上的一切更单纯,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下到地上,无好无坏无贤无不肖,一切都混杂得难解难分。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转身去找撒加,才发现撒加并没跟上来。

他走出车厢顺着来路找过去,才看见撒加还留在过道上。火车缓缓开动起来。顺着撒加的目光,艾俄洛斯看到窗外一名老妇人追着火车挥手帕、掉眼泪。

“她是……?”

“陌生人。”撒加低笑着摇了摇头,“走吧。”走回车厢,撒加闭上眼睛细细分辨,窗外的植物卷着一股水腥气传进车厢里,混进满车的汗水气味和丝丝缕缕窜动的烟味里。他想他很是喜欢这个地方。“那是一位母亲。”他忽然说。艾俄洛斯的双手规规整整地放在膝盖上——他有些拘谨,抵御着四面八方避无可避的气味。“谁?哦……谁的母亲?”

“这样说或许太软弱了。”撒加说着坐到他身边,习惯地放松身体靠在他身上,“在脑中时只是一团混沌,一旦落成语词我就知道自己是这样想——我希望那是我的。”

被星命选中的孩子无一例外都是孤儿。他们此行将要寻找的摩羯座自然也是。艾俄洛斯不自觉地放松了身体,轻轻揽着撒加,有些依依的,又很是光辉堂正,“我们有的是女神。”

“你指的是有朝一日教皇大人将要担负责任养大的婴孩,还是圣山上的石像呢?”

这是个陷阱,艾俄洛斯颇感无奈地想道。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万般不舍,仍是揽着撒加在肩头,并不与他争执,“你在我面前总狡猾得太肆无忌惮——婴孩和石像,哪一个听起来也没那么高大神圣。可话不是这样说。”

“‘肆无忌惮’。”双子座似乎颇感玩味地重复了一遍,随即他侧身朝他的最光辉最堂正的同伴眨眨眼,“这就是说,你果然在教皇大人面前替我遮掩,艾俄洛斯。”

“撒加……”艾俄洛斯有些窘迫地抿了抿嘴。他觉得面皮发热,撑着睁大眼睛挺直身板,“你……你接着说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太冤枉我了,射手座大人。再不敬,我会特意挑选不敬的言辞谈起女神吗?”说着他又分辨了片刻,车厢内外气流交换,新的气味仍然叫他喜欢。“当我想起女神时,我想起的是圣山上威严悲悯的雕塑。怎么样,加上了修饰,现在听起来足够高大足够神圣吗?”

“你啊。”旅途颠簸。艾俄洛斯是顶尖的战士,本不该被小小的颠簸影响。然而每当撒加在身边,本该平稳明晰的一切就游移混沌起来,叫人晕眩。

对于古希腊人来说智慧似乎拒斥过盛的一切。自神话时代起传承至今,他们正是侍奉智慧女神的战士。而在艾俄洛斯眼中,撒加拥有的恰恰是过盛的一切,动荡不已,叫他晕眩。

“你的头发……火车驶过铁轨太颠簸了,你的头发不时飘荡,很……好看。”

“那位母亲送别的是自己的女儿——新婚旅行的女儿。我停在过道的时候想,不必太奢侈,不需要石像为我送别。如果任务十分凶险,教皇也提两包行李送我到火车站,挥手帕、追火车、掉眼泪,那场面想必非常、非常的……”他在脑中检索了片刻,最终选定了。“滑稽。”

最神圣与最琐屑交缠搅动不分彼此。不由自主地,艾俄洛斯面前显现的是身着法衣佩戴黄金面具的教皇大人取出手帕挥一挥。人群聚散,气味聚散,无论在哪里,撒加总做得到不合时宜,又不由分说地将这不合时宜固化下来,变得无从抵抗。无论在神圣中在滑稽中,艾俄洛斯不免注意到,他的长发不时飘荡,华美太过。

这不是好的预兆。太丰盛的气味,太丰盛的情绪,太丰盛的言语,对于忠诚纯洁的战士来说都是多余的诱惑。前所未有地,艾俄洛斯想要避开这个话题。他不可否认其中也有私心作祟——然而是最纯洁坚定的私心。

“新婚旅行,你说。”艾俄洛斯低头稳了稳呼吸,“然后你用他们类比自己,类比我们吗?”

撒加微微睁大眼睛,随即颇温存地弯了嘴角。“你太温柔了,艾俄洛斯。你总替我遮掩。”

“我希望与你并肩作战很长很长的时间。”

“不知我这样说,未来是否会显得太虚伪。”撒加起身关上车窗。一切声响变沉闷,气味停滞,比安静更安静。他站在原地等待。“我也一样。以及,是的,我用他们类比你我。”话语落地不知是否到来日清算时可作呈堂证供。艾俄洛斯只是感到甜蜜。他靠近撒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地上世界太复杂,好坏难分。如撒加所说,艾俄洛斯拥有超越众人之处,知道如何思考,如何保有坚定。与他相比,撒加的不敬或许也太明显。然而甜蜜的调和之下没有敬或不敬。艾俄洛斯拥他到怀里,“我乐意你对我说任何话,也乐意替你遮掩。”

在火车上,艾俄洛斯的午餐是白面包和水,撒加则要在此基础上配番茄、培根和橄榄油。在圣域时艾俄洛斯便发现这名同伴与自己的不同。他是战士楷模,亲身践行,也日常教导艾欧里亚,战士的衣食住行应当朴素刚健。而双子座的两兄弟比起可以充作楷模的朴素刚健的生活,更喜欢到山下热闹混乱的人群中去。加隆一贯桀骜,不屑一应陈规,更不屑替自己解释。撒加却不同。他更像是特意挑在教皇面前,说些明知不会招人喜欢的解释。因此他的解释似乎比不解释更显不敬。

“圣斗士的职责是保护地上生活着的人们,从目的开始倒推,圣斗士不会不爱人们吧。”撒加果真满怀爱意和温存吗?即使站在最近处的艾俄洛斯也不能断定。他只看到撒加恭恭谨谨低头,“我们到我们爱的人们当中去。”

列车持续行驶,远离的威严的圣山清圣的圣域,艾俄洛斯才有些无奈地提起,“或许正因为你说的是正确的,教皇大人才不喜欢听。在特定的场合下,正确的话也不是应当说出口的话。”

“或许正因为我知道那是不被喜爱的,我才总想要说出口呢?”撒加慢条斯理地吃掉自己的配了番茄、培根和橄榄油的面包,继续说,“自洽的规则不会被所谓‘不合时宜’惹得恼羞成怒。”

“你果真很爱地上生活着的人们吗?”

“我与他们是同样的血肉之躯。”他看了看艾俄洛斯的白面包,“你不担心么?今天看来只是一餐饭不够朴素刚健,来日说不定就堕落成何等奢靡腐化的作风;今天只是几句对教皇对女神的不敬,来日说不定就发展成滔天的罪过。”

这自然是明显的滑坡。艾俄洛斯更担心的是,比起外显的自贬,由撒加淡淡说出口的话总是更像一句宣言。作为效忠于教皇和女神的战士,他有阻止的义务,甚至有……

“你有防患于未然的义务。”

“你的培根分给我。”艾俄洛斯突兀地伸手。撒加一怔,罕见地犹豫了片刻,“真不像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也可以有不朴素不刚健的时候。”

“你自然可以。你所做的,都是可以的。”

“既然如此,那你也……”

“我困了。”撒加伸出手指在艾俄洛斯的掌心轻点数次。细微的震荡扩散开去。艾俄洛斯觉得掌心发热,视野游移,头脑晕眩,避无可避,只有最不该说出口的实话能说得出口,“你说这些话——这些,叫人害怕的话时,我总以为你在伤心。”

“我有什么可伤心的呢?”撒加的眼睛在明朗的阳光下颜色稍浅,几乎成了温情脉脉的水蓝色,流淌着流淌着,将过去和未来都搅乱了。灵魂的颠簸就像火车卧铺车厢的颠簸。不知来者是从何处来,艾俄洛斯听见他说,“与你蒙受的痛苦相比,我哪里有伤心的资格呢?”

可是撒加,他想,伤心所要求的不是其余任何资格,只是一具血肉之躯和一颗善感的心。

“睡吧。”艾俄洛斯遮住了眼前人柔情太过的眼睛,颇有些艰涩地说,“我愿意把现在当作我们的旅行,不想义务。”

“只要你愿意。”

后来撒加与连绵不断的噩梦久处,学会交替着过白日的生活和噩梦中的生活。在此之前他躺在气味丰盛的车厢里,艾俄洛斯身旁,很是罕见地做了噩梦。飞速消逝在他视野里的是车窗外的原野。圣域多的是佳木花草,用以装点神圣,再繁盛美丽也不为过。而车窗外的原野荒芜,一路上,他只看见一棵孤立的枯树。或许是在梦中的缘故,只是“荒芜”这一念头一转,原野上霎时就堆放得无有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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