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珏写了很多歌,乐队却再也没有等到出唱片的机会。
时代向前,总有一些东西在新浪潮的冲击下逐渐式微,比如纸媒,比如选秀,比如曾经繁荣的乐坛。
在乐坛最鼎盛的时候,连演员们都想来分一杯羹,甚至“演而优则唱”一度成为了某种流行。然而风水轮流转,现在是歌手们争相去影视剧里露脸,凭借人气和生涩的演技硬闯新地盘,只求不被娱乐圈大势所趋的潮流抛下。
但并非人人都有机会,或者都有意愿去转向另一条赛道。
明日回信乘着选秀最后的东风出道,在乐坛衰败的前夕发了专辑——那张虽然收到诸多好评但销量不佳的《怒海!》,后续巡演的票房也一般。这样一支商业价值有限的乐队,在市场紧缩的局面下,已不值得更多的投入。
明日回信签约的金轮唱片属于业内中等规模的公司,老板也算是个有情怀的音乐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允许他们专心做摇滚。然而做音乐显然不能只讲情怀,如今乐坛形势每况愈下,公司营收大不如前,缩水的预算只能投入到最有商业价值的艺人身上。
而明日回信这类排不上号的小艺人,就像是被放进杂物间里的旧玩具,虽然还念着旧情没有丢掉,但也几乎没有再翻出来玩的机会了。
之前大家还畅想着在毕业后做职业乐队,未来大放异彩,然而美梦彻底落空了。出新专辑遥遥无期,如果光指望着每年那一两场音乐节,几场不入流的商演,再加上售票率不稳定的巡演,那点收入经过抽成平分下来,根本连养活自己都办不到。
于是很必然的,大家也得像所有普通毕业生那样四处求职,努力给自己找个班上。
而学生时代那些不太明显的阶层差异,也都在毕业后凸显出来。
孔潇的家境很好,母亲是上市企业高管,父亲是音乐教授,家庭氛围宽松开明。他学的是设计,毕业后也没出去上班,就在家里自己接点活儿。他表哥开了个琴行,他就跟爸妈拿了点钱入股,自己当起了半个老板,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姜玺姜珏家里就是普通家庭,母亲是三甲医院护士长,还有副主任护师职称,收入不错,但一人抚养两个女儿,生活也不算多宽裕。不过毕竟是本地人,省去了房租这个大头支出,收入能养活自己就好,也没太大的生活压力。
郭源远来自一个三线城市,家里还算小康,毕业后找了份收入还行的工作,光是房租就得花掉一半工资。他一个人高马大的男青年,又能吃又能喝的,每月仅是维持基础生活就差不多月光了。而玩乐队也是要花钱的,时不时还得靠家里补贴一些。
公司越来越抠门,现在是连排练室都不再免费提供了。乐队每周一次排练是不能少的,还好孔潇和他表哥开的琴行里就有可供租用的排练室,作为老板当然是想用就用,也省去了一笔必要的开支。
对于乐队的未来发展,孔潇的态度就比较随缘。玩乐队已经让他得到了许多快乐,成名只是一种锦上添花。而他男朋友谢焰的家底也不薄,毕业后进了乐团做钢琴手,两人的感情甜蜜稳定,过着一种中产精英家庭的孩子的典型幸福生活。因为对现状足够满意,所以对玩乐队这个副业也就少了执念。
姜玺是最早知道要未雨绸缪的一个,还在学校时就乐队学业两手抓,成绩单一直保持得很漂亮,毕业后也顺利选上了大公司的管培生。她做事一向追求稳妥,无论走哪条路子,无论热爱与否,至少都要有另一个保底的选择。
而对于郭源远这样从小平凡的人来说,打鼓组乐队是他与众不同的唯一所长,而选秀出道、发唱片就是人生至今最大的华彩。他真心热爱这些,这上面也寄托了他太多的理想与价值感,是他留在这座城市最重要的理由。
至于姜珏,没有人比她更狂热地想要在这条路上扬名立万。她自视甚高,又野心勃勃,之前也确实作为核心人物带领乐队得到了一番成绩。然而时运不济,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地大展拳脚,就已然陷入怀才不遇的境地。
“公司真是有眼无珠,我们一出道就拿了惊鸣奖的最佳新人哎!要是把我们埋没了,这可是摇滚届惨痛的损失!”诸如此类的抱怨已经成为她的口头禅,然而抱怨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理想与现实的落差让她一度很沮丧,也难免愤世嫉俗。
曾经她并不是一个好学生,吊儿郎当地念书,期末考试勉强通过,也挂过几门课。但她同时也是才华横溢的词曲作者,是发过唱片、拿过奖项的乐队主唱,课业的欠佳在这些光环面前不值一提,她依然是万千普通学生中最耀眼的那个。
但现在不一样了,学生时代已经结束,人在进入社会后适用的是另一套评价标准。她的乐队没有让她名利双收,反而成为了她不务正业的佐证。作为一个法学生,她连司考都没有通过,毕业后做过公司法务,做过房产咨询,甚至在培训机构胡乱讲过一些课,没有一份工作能干得长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无法说服自己去过按部就班的生活,又始终怀揣着一个摇滚梦,心思一直没放在那些糊口的事情上,有了点钱就自费去录歌,或者在孔潇的琴行里换一把更好的琴。
眼看身边的同龄人都纷纷适应了自己的社会角色,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大人,她却一直还在不靠谱地“混着”,就算再怎么坚定地追逐那个理想,也无法不在现实中产生焦虑,产生对自己的质疑,尤其姜玉梅护士长还在经常给她施压。
“好不容易正经上了几天班,你又辞职了?成天就折腾你那个破乐队,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明星了。毕业两年什么正经事也没干成,你看看周围那些孩子哪个像你这么不靠谱?”姜玉梅在饭桌上数落姜珏,“那些东西当个兴趣玩玩就得了,姜玺不也在踏踏实实地上班吗?你表妹今年一毕业就考进二十三中当老师了,不说多么优秀,起码大家都在脚踏实地地过日子,你呢?”
姜珏不以为意地撇嘴:“她那样的都去当老师了?那她学生可惨喽。”
姜玺在旁边没忍住噗嗤一声,然后假装无事地喝了口汤。
姜玉梅道:“什么叫她那样的,她怎么了?人家可比你靠谱多了。”
“得了吧,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爬树从来都比不过我。”
姜玉梅没好气道:“你都多大了?还在比爬树,你是猴吗?”
姜珏也发了脾气:“你能不能别管我了!当年你就知道埋头工作,整天整夜地不回来,管过我们吗?还不是我跟姜玺两个人互相拉扯长大的。现在知道要管我了?晚了!我知道你嫌我给你丢脸,当初我参加比赛的时候、拿奖的时候,你也没少在外面拿我吹嘘,那时候你怎么不劝我要脚踏实地呢?现在我没混出头,你也跟着瞧不起我。我就算再不靠谱,那也遵纪守法,自己养活自己,没给社会添乱,我到底对不起谁了我?”
听女儿提到以前的事,姜玉梅心里不是滋味,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没说你对不起谁,但是你就不能像别人一样……”
姜珏大声地打断了她:“我最讨厌跟别人一样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后放下碗筷就摔门出去了。
姜玉梅叹了口气,回过头刚好逮到另一个女儿在偷笑,顿时不满道:“你在旁边偷笑什么呢?”
“没有啊。”姜玺一本正经地说,“她就那样,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你也不帮着劝劝她,就任她胡来。”
“我劝了她能听吗?”
“得了吧。”姜玉梅一针见血道,“我看你们俩就是一伙儿的。”
姜珏从家里出来,一边踢着石子一边漫无目的地晃荡,不知不觉走到了小时候最常攀爬的那棵香樟树下。
好多年没爬过树了,她突然兴起,活动了一下四肢,撸起袖子就顺着树干往上爬。虽然有点生疏了,但小时候的功夫不减,还是能爬得又快又高。然而这已经不再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毕竟她又不是猴。
她坐在高处的枝杈上,吹着夜风,茫然地发了一会儿呆。手机响起提示音,又有乐迷在社交平台上给明日回信留言了。她迫不及待地打开APP去看,那名乐迷说今晚偶然听到了他们的歌,觉得特别喜欢,期待他们今后更多的作品。
姜珏积郁的坏情绪立刻一扫而光,开心地笑起来,但没有立刻回复那个热情的陌生人——毕竟一支摇滚乐队是需要一点矜持和神秘感的。
近两年来智能手机愈发普及,网络飞速发展,明日回信也跟随潮流开了个社交账号,时常能收到乐迷们的评论和私信。那些珍贵的欣赏、鼓舞和爱意通过网络传递到了他们眼前,有时还能听到一些有趣或坎坷的故事,看到他们的音乐是如何陪伴遥远的陌生人度过了重要的人生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