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明霞道长饮了许多酒,然而最钟爱珍贵的一盅还放置在桌案上。他伸了伸懒腰舒张筋骨,对这场面并不惊讶地望着薛简:“徒儿啊,既然如此,当年何必修纯阳之体,如今破戒,成了人家最好的补品。”
他说着起身,断裂的拂尘已经七扭八歪地联结在一起了。镇明霞立在窗前,伸手推开窗的缝隙,晨光洒落在他的身前。
“我没有心思管你的闲事,还要把这酒带给你二师爷。”他道,“今日就启程,离开大梁城。”
薛简的手贴着江世安的后颈,轻声道:“唐突师父,是弟子之过。”
“不怪你。咱们两个并没什么师徒情谊,你自然不可能去怀疑其他人。”镇明霞无所谓地道,“我确实武功被废,经脉损毁,终生不能重修。你已经让这位小友试探过了——啧,他的剑术太过凌厉、杀气四溢,贫道还以为今日大难临头。他的天赋才华冠绝当世,却没有被‘师匠’收服,让人着实意外。”
薛简道:“我却从未听过此人。”
镇明霞笑眯眯地道:“江湖隐蔽事,怎么会是人人得知?要不是身处其中,谁会明白天下还有这样的事。你身在观主膝下,自然没有人敢对你下手。”
薛简安静了几息。
镇明霞没有武功,向来只有内力深厚者伪装普通人,而普通人却无法将自己的气海内息掩饰为内功深厚者。若师匠真是镇明霞,在红衣教修改功法、在万剑山庄传授内功,就已经被其他人试探揭穿。
“怎么,你还是不放心?”镇明霞挑眉道。
薛简道:“师父,你也是观主嫡传。”
“啊……”镇明霞吐出一口气,道,“只要你留在太平山上,留在师爷身边,那么终身都不会踏入江湖波澜的漩涡。可人修行有成,怎么能不下山闯出一番事业?我正是待在山下的那几年出事的,所以观主对你格外小心,除了奉命追缉、完成任务之外,从不让你在山下久居,以免发生有如我当年的事,使方寸观正统断绝……没想到……”
他对薛简其实有一种很复杂的感触。
他并不喜欢这个弟子,即便他明白薛简秉性纯善,他知道薛简天资过人,但他依旧不喜欢。广虔道人放在薛简身上的关注太多太重,从来都多过自己。这就像是广虔道人在面临第一个孩子的失败经验后,把惭愧和亡羊补牢加诸在了薛简身上。
镇明霞既感念广虔道人的养育救命之恩,又想要得到长辈更多的疼爱。这份争夺之心跟年龄无关,只是因为两人亲厚,他就更在意第三个被疼爱、被厚待的弟子。
但这一切似怨愤似嫉妒的心情都消散了。他没想到薛简并未走火入魔,可也走向了一条孤独黑暗的路。在得知薛简被逐出师门之后,镇明霞对他的厌恶完全消失,甚至多了一点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