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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杀人以外,你总要再学一件事——一件无用的事——作杀至绝路时的退步。”

迪斯马斯克一早就知道圣山上下人人亲近爱戴的双子座大人是他生平仅见的邪恶之人。即使自认邪恶如他自己,有朝一日终归逃不过沐浴在神恩之下承认自己要为大地的爱与正义浴血。撒加却居然胆敢将“为大地的爱与正义浴血”此等堂正辉煌以至于说出口就略显矫揉的行为简化称为“杀人”。语言的亵渎比任何行为上的亵渎更张扬。照此看来,最顶级的邪恶是语言的邪恶。

即使身穿黄金圣衣站回最无可指摘的正义那一方,迪斯马斯克也偶尔想起自己曾经是——或许始终是——流窜在街头巷尾靠小偷小摸勉强度日的小混混。圣山上的一切对他而言高贵太过惹人生厌。撒加连心底的邪恶都是最顶级的。一切优越太过的人、事都让迪斯马斯克的喉管泛起一阵烧灼似的的刺痛。巨蟹宫终年昏暗阴森,在晦暗的疼痛里他感到自己只能听从撒加的话。

他们一同看伦勃朗的《月亮女神阿尔泰弥斯》的那个夜晚,迪斯马斯克望见画中的少女拥有再优美不过的背影,却伏在一座硕大无朋的女神脚下。撒加的背影优美得如诗如画,处在视线与画幅之间,模糊了距离与虚实。于巨蟹座,那是个生平仅有的于是几乎令他恐惧的浪漫时刻。那时候撒加是这样说——

“‘迪斯马斯克’。像个艺术家的名字。”

迪斯马斯克于是学习了一件对战士来说最最无用的事——他学习了绘画。

迪斯马斯克对每一个擅闯巨蟹宫的敌人说墙上挣扎苦痛的面具正昭示着他们的命运。“命运”是个酸得令人牙倒的词。迪斯马斯克曾经靠小偷小摸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日子,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抬出这样的词汇吓唬人。

圣山上的人惯会这样故弄玄虚。坐在圣山最高处的教皇更是张口“女神”闭口“正义”。迪斯马斯克颇有些排斥这个地上最高尚最明亮的地方。他在别的地方——固然也活得不光彩——仍然是一个人,在圣山上却被辉煌磅礴的高尚压扁了,挤成了一片影子——甚至一滩污渍。

被称作神之化身的双子座有一双干干净净的手,优美曼妙,几乎与战士的身份不符。撒加向他伸手,他就出奇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像是一滩污渍。“巨蟹座,迪斯马斯克,是吧?”

“怎么样,你也嫌拗口。”他花费比平常更多的气力,机械地调动着面部肌肉,抽动了两次,作出个凶狠的模样,“教皇听到的时候,说这简直不像人的名字。看来是格调太低,伤到你们脆弱的神经了?”

“‘你们’。”撒加短暂地笑了一笑,背过身去走在下山的路上,“你见过教皇大人了?已有情报和任务细节,你来复述。”他转身时候千千万万发丝各自旋起一道小小的曼妙的弧度,沉闷凝滞的空气以此为原点才开始清凉的流动。这段想法比迪斯马斯克在训练场上见到的那些号称要撕裂天空踏碎大地的拳脚更具侵略性,清清凉凉地搅乱了他,叫他维持着僵在脸上的凶狠表情,几乎无意识地说,“你刚才伸手给我,是要我这样做。”说着他向前追赶了两步,牵起撒加垂在身侧的手。双子座似乎稍感意外,脚步一顿,也不回头,从善如流地说,“是这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来复述……我好像……”他反复握拳又抽搐一般地松开,“我好像一滩污渍。”

“是吗?”双子座忽然转身看他,拉过他的手,食指同拇指弯成圆形摆在眼前,轻之又轻地说,“这样看去,女神像、教皇厅……整座圣山,才是小得好像视野里的一滩污渍。”

这是能够说出口的话吗?即使不驯如迪斯马斯克也难免为撒加画中太过明目张胆的不敬咋舌。他是靠偷偷摸摸的谋生所需的小邪恶活到今天的,不习惯这样张扬的狂悖。但是他的手还被撒加拉着,若有若无,触碰撒加的眼眶。触感里,不由得他不想——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等任务结束,你去找艾俄洛斯。他会教你正确的想法和说法。”

“你说的就不正确?”

“你毕竟来到了一个要用唯一正确的方式区分正确与错误——或者如你所说的光明与污渍——的地方。”

迪斯马斯克从一种朝不保夕的生活落入了另一种生活——所有人的命运都提前被称量好的生活。星命使然,后来他也习得了能够撕裂天空踏碎大地的拳脚,但他仍然感到自己与光辉堂正的圣山格格不入。在所有正确的说法之外,是撒加教他,如果一定要在自身与圣山之间选一个,那么圣山小得像一滩污渍,而他自己,仍然是一个人。

“我学你教给我的这一种正确与错误就可以了。”巨蟹座跟在双子座身后,走下山去。

撒加领着他执行的第一次任务是清扫镇压反抗者。

“我与艾俄洛斯在寻找摩羯座的旅途中发现这些人——尚且不成气候,但是不能坐等他们发展壮大。”

迪斯马斯克自然看得出众人口中的“神之化身”并非光明纯善之人,但听撒加语气平淡地说这番话,还是暗自一惊。他与摩羯座的修罗年岁相仿,平常稍稍有些交情,知道修罗是被撒加带回圣域,对撒加也颇为敬重。天性如此,迪斯马斯克总是忍不住将相当不妙甚至危险的话说出口,“修罗知道你向他宣讲神的恩慈、大地的正义——随便什么,那些我不会说的话的时候——正想着怎么……清扫镇压反抗者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出乎所料,撒加浑无动怒的迹象。他似乎颇觉有趣,侧过头遮着嘴笑了一声才说,“修罗说我向他宣讲过神的恩慈和大地的正义吗?”

“没……没有吗?”

“迪斯马斯克。”撒加忽地止住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阵,直看得他不由自主运起浑身小宇宙,几乎想挥拳抵抗,甚至是想逃走,才问道,“你觉得你此行是去做什么?”

“清扫……镇压,反抗者……胆敢反抗圣域的人,替女神……”

“教皇教你的说法,你记不住、说不出口么?于你的天资来说太难了?”

“……你!撒加!”显见的侮辱勾起最为本能的愤怒,压下了迪斯马斯克的恐惧。他未及思索挥拳向前,却停在双子座的面前难近分毫。撒加直对着挥拳的同伴,“你因愤怒向我挥拳时,想到圣域和女神吗?”

“……没有。”迪斯马斯克悻悻地收手退回原处,“这就是你的说教?未免太老套。”

“看来差的不是天资,是习惯——你的习惯太差,连把话听到最后的耐性都还没有学会。”撒加果真颇感苦恼地扶着额头,“我说过因愤怒而挥拳,不想圣域也不想女神,是错误的吗?”

“是……不是……吗?”

“只有一个艾俄洛斯。也只有艾俄洛斯能成为艾俄洛斯。”提起那位最为忠勇的同伴,撒加的目光也向远处飘了飘,轻巧太过,以至于听不出褒贬了。迪斯马斯克下意识地前倾身体,好像离他近一些,也能听得更清楚些。“你因愤怒而挥拳,因不愿意受辱而挥拳,那就是你挥拳的理由。用自己的理由去想,你此行是去做什么?”

“去……”自认与良善毫无关系的迪斯马斯克,此时此刻望向本该最最良善的神之化身,感到的是来自邪恶的诱惑。撒加故意如此吗——故意引诱他滑向邪恶吗?可是……“我去挥拳,伤人……甚至杀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去杀人。

“因为教皇命令我……不,因为……”

“你的天资还没有那么差。”撒加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额角。温热的触感一闪即逝,迪斯马斯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满头冷汗。他好似被抽空了浑身气力,背脊蜷曲着,急促喘息着。“你不向修罗……你不向任何人宣讲神的恩慈和大地的正义。”

被带去圣域之前迪斯马斯克时常吃不饱饭。来到圣域之后他要向一个他既不曾见过也从无机会作为知识学到过的女神效忠,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付出生命。双子座从不向这样承受着生活而非享有了生活的人讲所谓恩慈和正义。

迪斯马斯克后来知道撒加找到修罗的那天是带着未来的同伴吃饭洗澡换衣服,在火车上同他讲沿途的城市、村庄和荒野。迪斯马斯克只要一想到就觉得鼓膜嗡嗡作响,喉咙紧缩发痒,太难受了,于是他不能想——他很羡慕。

“除杀人以外,你总要再学一件事——一件无用的事——作杀至绝路时的退步。”

这样张扬的亵渎,是双子座早就深埋心中的邪恶,还是他对自己的关心呢?两方选项出现在脑海中那一刻,迪斯马斯克已经意识到进退维谷万劫不复。既然已经到此地步,他干脆一横心,绷直了脊背,倾身上前靠近他眼中作为诱惑者的双子座,“你教我这些。你关心我。”

“我关心所有人。”

“你关心我。”

既是合作,自然有分工。撒加负责站在他身后时刻关注全场情况,只在真正危急时刻出手。迪斯马斯克负责使用自己尚且不很娴熟的积尸气,作威吓或者打击。即使在圣斗士们丰富的招数当中,他的积尸气也属特殊。启程之前他听教皇说,是撒加点名要他同行。现在他看到对手们在黄泉的恐惧之下纷纷屈服,指天画地起誓要跟随圣域、效忠女神、播撒爱与正义。

“你早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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